“他们恰恰看错了！”余凯合上了茶几上的电脑，对来访的轩辕大学校长、汽车商业评论总编辑贾可博士如是说道。

2015年，还在执掌百度深度学习研究院（IDL）和百度自动驾驶项目的余凯从天才乔布斯”软硬结合”的理念中获得灵感，意识到人工智能计算不能只搞软件算法，要和芯片一起做。他在了解到百度一时半会不会投入做人工智能芯片后，毅然决然离开了互联网巨头的高薪厚禄，开启了创业之路。

“我知道不同软件需要有专门的适配硬件，我想自动驾驶这个软件肯定需要有专门的适配硬件。”余凯说。道理很简单，但做起来并不容易。当时还在中美蜜月期，芯片是一个非常小众的行业。

“那时候谁会去做芯片？投资人也不懂这种事情。”余凯感慨，成立一家市面上还没有的人工智能计算芯片公司，这样的创意令他感到兴奋，但现在回头想，还真不一定敢重新走一遍，“肯定是有一点无知者无畏。”

如今再提芯片，汽车行业里已经没有人感到陌生了，在特殊的全球背景、中国背景和产业背景之下，中国汽车供应链遭遇了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芯片”更是成为年度热词，卡脖子技术的出现，导致这个赛道热得快发烧了。

统计显示，仅仅在2021年2月，就有超33家半导体企业获得了超过53亿元的融资。地平线是其中的明星企业，C轮融资已经超过9亿美元。3月12日下午，在接受汽车商业评论采访时，地平线的C轮融资已接近结束了，“但还有几家想挤进来”。

当下的地平线已经是中国汽车业的明星企业。作为国内唯一一家实现汽车智能芯片前装量产的企业，目前，已公布搭载地平线国内首款车规级AI芯片征程2的包含长安汽车、智己汽车、广汽埃安、岚图汽车等车企的车型，以及搭载征程3的上汽大通等车企的车型。

最近这一年来，无论是整车企业还是供应商伙伴，都将地平线看成香饽饽。刚刚过去的2021上海车展，又有一批整车厂和供应商伙伴与其签约。目前汽车行业销量排名前15的中国品牌，已经全部与地平线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其现状可谓风生水起。

这是个一个从来不缺少梦想与机遇的时代。

五年前离开百度创业时，地平线刚刚租下的办公室有十几位技术专家，办公区空荡荡；五年后，地平线已经搬进了中关村集成电路设计园，与最具潜力的高科技企业为邻，租下了一栋十层的办公楼，在北京、上海和南京三地招纳了800多名员工。

“我们在大家都看不懂的情况下悄然开始做了，去年智能汽车这个赛道明确开打了，我们正好在战场中间挖好了战壕，驾起了两杆枪，一个征程2、一个征程3，都是车规级的。”余凯说，下一代面向高级自动驾驶的芯片征程5已于今年2月底tapeout（流片），送往台积电，而去年9月的北京车展期间，地平线才发布了智能芯片征程3。

“有个有意思的事情，传统半导体行业的人看不懂地平线，因为在业内人士看来，你是搞软件的、搞算法的，不懂硬件。”余凯说，“我认为他们恰恰看错了，现在对智能驾驶芯片而言，核心是基于你对软件的理解去设计芯片架构，芯片是手段，软件是目的。”

半个汽车人，半个芯片人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深度神经网络放置在芯片中，也就是机器人的大脑芯片，实现从万物互联到万物智能。设备的联网不能等同于智能，这只是智能的开始。真正的智能是说每一辆车，每一个电器都具有环境感知，人机交互和决策控制的能力。”

——地平线创始人余凯，2015年6月9日

这段印在电梯里的“名人名言”，是每位走进地平线办公大楼的人能够看到的。

2015年5月，汽车商业评论总编辑贾可博士在第七届中国汽车蓝皮书论坛上首次提出了汽车四化的概念，整个汽车产业朝着以“电动化、智能化”为主要方向的新汽车时代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转型运动；2020年，中国汽车产业可谓正式进入智能化元年，新汽车，软件定义汽车成为时代热词。

被称为“汽车的大脑”的芯片行业因为产业的变化和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出现了历史性的机遇。芯片厂商特别是本土芯片厂商正在成为汽车产品新功能的核心驱动力，供应链关系也由汽车制造商依靠Tier1提供解决方案，到直接参与从规划、选型到开发的全链条。

“传统上来讲芯片厂商一般都不跟厂家直接打交道。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本质上是个大计算芯片，汽车变成软件汽车，它要直接开发软件的时候，传统硬件Tier1的软件能力还没跟上，所以在软件方面我们跟整车厂会直接交流。应该说，我们的定位还是Tier2，但是和整车厂的合作相当紧密。”余凯这样告诉汽车商业评论。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地平线的全称是北京地平线机器人技术研发有限公司，在地平线的后面有一个“机器人”的后缀。

“创业时的想法是说我们第一步要做汽车，后面要做无处不在的机器人，所以我们叫地平线机器人，为所有机器人提供一个平台。”余凯回忆说，“公司还在筹办没有注册的时候，我们就说要做机器人时代的英特尔。”

在摸索中不断前进，余凯表示，自己没有放弃机器人的梦想，但已经变成了半个汽车人。

“目前，地平线对于扫地机器人芯片的供货量也蛮大的，但我们觉得当前阶段，汽车芯片是最重要的，其他加起来都不如汽车重要。因为汽车一旦解决，我其他全部迎刃而解，有点类似于降维打击。”他说。

打开地平线的合作名单，红旗、奥迪、上汽、广汽‧‧‧‧‧‧一连串的企业涵盖了几乎所有中国主流汽车品牌；进入2021年，与地平线签约的中国品牌主机厂一家接着一家，牵手地平线正在变成一种风潮，是汽车产品高科技的佐证。

在一次接受TED的采访时，马斯克声称自己惯用的思维模式是 “First principle thinking”，翻译成中文就是“第一性原理”思维，其意义在于让人关注事物最本质的东西。从最基本的原理出发，去讨论一件事的可能性和努力方向。

“造车新势力成立之初，大家都说他们不懂造车什么的，其实都是门外汉干死内行的过程。我发现美国创新也是这样的，大部分人按照过去行业规律看未来，总是误判。你要根据第一性的原理来看，规律来看，而不是看经验，经验都是欺骗性的。”

在余凯看来，新汽车时代，懂汽车的人就应该懂互联网，你把汽车当四个轮子上的沙发就当成沙发，你把它往四个轮子上的互联网智能终端那搞就往互联网智能终端搞。出发点不一样，企业发展思路就不一样，整个资源配置也不一样。

“你在什么地方投入、什么地方着力、用什么人，都清楚了。”余凯说。至于自己，“我是互联网出身，地平线就把车看作四个轮子上面的计算机，这是我们公司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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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什么地方投入、什么地方着力、用什么人，都清楚了。”余凯说。至于自己，“我是互联网出身，地平线就把车看作四个轮子上面的计算机，这是我们公司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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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住寂寞，成就自我

比尔·盖茨曾经比较马斯克和乔布斯时说过，马斯克就是一个善于动手的工程师，而乔布斯是设计和营销上的天才。

当乔布斯的“软硬结合”碰撞马斯克的“第一性原理”，2020年11月25日，地平线捧起了第五届中国汽车零部件年度贡献奖铃轩奖量产类金奖大奖。

该奖项的评选横跨3个月时间，33位主机厂采购负责人和专家评审进行了线上初评、云上研讨和线上终投3轮严苛评审，地平线从147家企业中脱颖而出，戴上中国供应链大奖的“皇冠”。

这一天，距离地平线公司成立已经5年了。

当时在颁奖典礼，地平线市场拓展与战略规划副总裁李星宇就表示，车载芯片行业没有捷径，车规级芯片技术的难度已经逐渐逼近半导体工艺的极限，“大部分车载AI芯片，从设计到最后的量产，一般至少需要五年，真的是要坚持做这个产品，就是一个字‘熬’。”

在这次采访中，余凯再次强调了这个时间点，“就好比你扔个石头抛出去，5年以后再听到响声。”长时间和巨大的资金投入，意味着芯片行业对于创业者来讲并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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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芯片就是一个字‘熬’。” 余凯说：“就好比你扔个石头抛出去，5年以后再听到响声。”长时间和巨大的资金投入，意味着芯片行业对于创业者来讲并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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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平线公司文化价值观中，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八个字：耐得寂寞，成就客户，“就是长期主义，要不然没有办法做车规级芯片这件事情，对很多年轻人来讲，很难经历这个过程，因为一直没有反馈。”

功夫不负有心人，地平线已经熬了过来。

2019年8月，地平线正式推出国内首款车规级AI芯片征程2——该芯片在2020年6月搭载于长安 UNI-T，实现中国车规级 AI 芯片的首次上车量产，是中国智能汽车关键技术的突破。到2020年底，这款芯片出货量已经突破16万片。

放到整个行业之中，全球只有英特尔旗下的Mobileye 、英伟达和地平线三家企业实现了汽车智能芯片的前装量产。

今年，已经被送往台积电的征程5单芯片达到96 TOPS的AI算力，支持16路摄像头，组成的自动驾驶计算平台具备192-384 TOPS算力，可支持L3-L4级自动驾驶，芯片性能比前几代芯片提升了几个数量级。

汽车商业评论了解到，在送往台积电流片前，征程5芯片架构设计已经在FPGA上进行仿真测试，完成了丰富的测试验证。

得益于软硬结合的研发路径，地平线在进行芯片设计研发和流片生产的同时，也在并行推进基于征程5芯片的软件和自动驾驶方案的研发，目前已经在同Alpha客户进行前装量产的研发合作。

按照计划，基于征程5，地平线将会在今年向客户交付一个性能出众，软硬件方案完备的上车方案。可以期待的是，届时，高级别自动驾驶芯片市场将迎来一个强有力的玩家。

钱投进去可能颗粒无收

2021年3月4日和5日，中国进入两会时间，汽车行业的代表委员们做足准备，围绕时代趋势、变化和行业发展的难点、痛点积极献言建策。

上汽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陈虹，长安汽车党委书记、董事长朱华荣，奇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尹同跃，广汽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曾庆洪，四位全国人大代表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在了“芯片”上。

行业的聚焦令芯片的赛道显得有些拥挤了。“同样的内容几十家、上百家公司在干，每家都拿到好多钱，关键你的心态比较浮躁；这么多家同时搞，大家看不出太大差别，有点像赌彩票。”余凯认为，其中的大部分都收不了场。

超前半步是先驱，超前一步是先烈。在余凯看来，芯片大军蜂拥而至之际，自己创业的时间点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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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前半步是先驱，超前一步是先烈。在余凯看来，芯片大军蜂拥而至之际，自己创业的时间点刚刚好。这个战场刚刚开打，地平线正好在战场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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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战场刚刚开打，地平线正好在战场的中央，这给我们一个比较好的时间窗口。你知道，任何一个关键技术，往往看你在什么时候加入。如果窗口期已经关闭了，那么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比如现在要搞PC芯片或者手机芯片，绝对没机会。”

“老实说，芯片本身就个长周期的产业，它本来也不应该变成很热门的东西。”余凯感慨道。

造芯热潮之下，车企自研芯片是另一个热点话题。对此，余凯也有着自己的看法。

“这个东西很难说，小米也尝试过做手机芯片，后来放弃了。早期很多计算机企业也都尝试自己做芯片，后来要么失败要么放弃了，比如SUN，IBM和PC时代的苹果。我们觉得汽车企业很难去造芯片的原因，首先一家整车厂的销量没那么大，一般在几十万台到百万台，难以摊薄芯片研发成本；其次自己做芯片会把自己隔离于开放的软件生态之外，应为在业界很难找到熟悉封闭芯片平台的软件人才。”

“对大部分的主机厂来讲现在的竞争焦点在什么地方？首先要把车造好，把车卖好，品牌要建立好，用户要维系好，这些事情都很难，你的对手很强大，你一定要全神贯注。在这些事情之外，你才能有富裕精力把芯片研发出来。老实说，乔布斯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

而作为一个全行业都可以选择的零部件供应商，地平线的第三方身份令其更有机会被使用，“我一直相信，一个好的产品是被用出来的，不是被研发出来的。”

更加重要的是，钱。“我觉得做芯片要做好5年投入200亿的准备，事实上200亿也打不平收支平衡。”五年创业之路，令余凯切实感受到了芯片行业需要真金白银的投入，“地平线的研发还要持续投入的，新一代芯片的研发就要开始了，又是一笔大的投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钱投进去也可能颗粒无收。

一生只做一件事

投资人，投的是趋势和赛道，更投的是人和团队。

2015年5月，顶着百度历史上首次成立的研究院——百度深度学习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李彦宏担任院长）和百度自动驾驶创始人的光环，再加上慕尼黑大学研究学习和斯坦福大学执教的经历，地平线的第一轮融资格外顺利。

“高瓴、红杉、金沙江、晨兴，第一轮豪华的不得了。”余凯回忆，“第一轮融资的时候，我连BP都没写，投资人就把钱送过来了。”

至于为什么会走上创业之路，和大多数创业者一样，是时代的召唤和性格的使然。

“我什么爱好都没有，我这辈子就是搞机器学习，我从大三开始着迷于基于人工神经网络的机器学习，到第一篇硕士论文一直到博士论文到我第一份工作、第二份工作、第三份工作、第四份工作创业，到现在干的都是同一件事——都是机器学习，从来没有厌倦。地平线今天做的就是车载机器学习芯片。”余凯说，因为喜欢，所以有使命感和价值感。

一生只做一件事情，需要的是智慧和韧性。

创业之路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大多数时候中，在很长时间里，融资都是困难的，用余凯的话说，“融资成功是小概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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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之路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大多数时候中，在很长时间里，融资都是困难的，用余凯的话说，“融资成功是小概率事件”。

”

2018年，中国汽车走入拐点，车市寒冬之中，蔚来汽车创始人李斌在那之后都一度成为“最惨的人”，当时默默无名的地平线同样遭遇困境。

“应该是2018年下半年的B轮融资最困难，扔出去的石头还没有听到响声，老实说要感谢上汽，那时候车规芯片还在研发过程中，什么实际产品落地都还拿不出来，上汽就投了我们上亿美金。”

余凯总能看到事物积极的一面，“我觉得我会比较积极的去面对眼前的状态，别自己跟自己太过不去，我现在创业我就以创业的状态全力以赴，如果退休我就全力以赴把退休这件事搞得有滋有味。”他说，“每个人要自洽，你内心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就全力以赴过那样的生活。”

要全力以赴，余凯明白，在创业的过程中，有时候最重要的人才是CEO本人。在与轩辕大学校长、汽车商业评论总编辑贾可博士的对话中，他问：“这些新造车势力，你觉得他们最重要的人才是谁？”“是创始人，创始人是第一生产力。”贾可博士回答。

现在，作为地平线的“第一生产力”，余凯的工作或生活主要是两件事情：一件是对外和车企合作伙伴交流，一件是内部进行企业组织文化建设。

“对外交流比较多，因为现在量产项目太多了，进展非常快，有时候也是我们跟客户之间的共情，大家蛮开心的。”余凯说，“最近地平线还在搞干部述职、搞批评跟自我批评，搞企业文化，搞人才。我觉得最终还是要靠强大的组织力去克服各种困难，要不然企业走不远。”

一手抓客户，一手抓企业，地平线办公大楼的顶层被称作“指挥作战层”。在完成了从0到1的突破，余凯正在思考如何带领地平线走得更高、更远。

在他宽敞的会议室内，一面墙上写着一句英文，“Establish the leading edge AI platform to make human life safer and better”，翻译成中文是，“打造领先的边缘AI平台，让每个人的生活更安全，更美好。”

这是美好的愿景，地平线的征程还只是刚刚开始。（详细报道，请关注2021年5月15日出版的汽车商业评论杂志）

撰文 / 温 莎

编辑 / 张 南

设计 / 杜 凯

文/汽车商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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